【戏曲知识】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谈谈《勘玉钏》
第十讲 谈谈《勘玉钏》 【图】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亲传弟子唐禾香演出《堪玉钏》剧照 《勘玉钏》又名《诓妻嫁妹》,这两个名字我都用过。视观众喜欢什么为准。经过这十几年的实践,还是觉得《勘玉钏》为佳。因为《诓妻嫁妹》会给人以《锺馗嫁妹》之误解。因此,以后我就不再用《诓妻嫁妹》了。 《勘玉钏》是陈墨香根据古典小说《喻世明言》中之“陈御史巧勘金钗钿”改编而成。荀先生首演于1934年。此戏前、后分饰二角,前为闺门旦,后为花旦,前饰俞素秋,后饰韩玉姐。因人物不同,表演也要大不同,可以充分展示演员的可塑性和多方面表演才能。 演这出戏最易出错的是上场之前忘记带“玉钏”,“玉钏”要带在左手上。荀派的出场与众不同,非常醒睥突出,形象鲜明,带着人物的心情和矛盾上场,也可叫做“开门见山”的上场。为了突出这一点,荀先生用了不少手法。一种叫做“先声夺人”,如“红娘”的幕后对白,这种方法是引起观众注意,如同宣告:“快注意!我要上场了“。还有一种叫做:“先乐夺音”。因角色找不到任何理由进行幕后对白或大叫一声,那么只好利用音乐、打击乐和节奏的变化来制造这种上场前的隆重气氛。具体办法是:“主要演员上场要重新换锣,把小锣、大锣、铙钹像武戏一样来一次大撤锣,然后转小锣,越打越快,突停。这时主演内唱“啊哈”。虽然也是拿着那块手绢上场,就比一般地突出多了。记得我年青的时候,看筱翠花演戏,上场前灯光突暗,主演一上场,灯光又突然亮了起来,以产生耀眼光辉的剧场效果。但我们这批学生当主演之后,没人用过这个办法。因为这个办法不是针对角色,而纯粹突出演员,是不可取的。但有人说:“你们这些主演就是不如当年的XXX,人家一上场就把观众镇住了,有份量,不像你们没注意已经溜上来了。”这话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不少主演的上场是溜上来过,基本上用的是前面所讲两种办法。所以人们都说:“荀派演员上场从来没有没亮光的!”这大约是沾了“先声夺人”和“先乐夺音”的光。 前饰俞素秋:那么《勘玉钏》里的第一个角色俞素秋是怎样上场的呢?前面俞素秋父、母正为刚刚退了婚的张少莲吵架。丫鬟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跑步到后房把老两口吵架的事告诉俞素秋小姐,所以俞素秋要带着来劝架的焦急心情上场。在急急风中突停锣经,然后鼓师单起“丝边”,俞素秋就在这“丝边”声中上场,用双撩袖在台前亮相,只要这个演员稍有威信,必然会在这一处理中夺得一个“碰头”好。然后双背抖袖转身进门立即跪在地下求父母不要再吵架(此时俞员外正在打俞夫人),因此唱词是:“爹爹为何你打娘亲,向前跪倒珠泪滚,你二老休争闲是非呀,啊!爹娘啊!”当员外下后,俞素秋被搀起来,一般还要坐下。但由于现在不上“检场的”(搬动桌椅的工作人员),为尽量减少舞台上的桌椅使用率,故我现在就不坐了。只是站在母亲身边询问,直到第一次叫鸾英(丫鬟)转来(手心朝自己),其母问:“你为何叫鸾英转来?”素秋答道:“啊母亲,想那张家贫寒,哪有银钱迎娶?鸾英此去岂不是空走一趟么?”母亲觉得有理,立即叫鸾英到上房将她的私房银子取来,送给张少莲作为迎娶之礼!俞素秋又第二次将丫鬟叫回,母亲说:“啊!你为何又拦阻于她呀!”素秋马上解释:“不是啊!想母亲的银两,我爹爹素来是知道的,况且又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日后若被我爹爹知道,你二老岂不又要争吵起来?”母亲说:“这,依你之见呢?”女儿羞羞答答地说:“女儿这里有玉钏一对,价值五百金,叫鸾英与张郎送去,叫他变卖足够迎娶的了。”素秋边说边将左手上的一对玉钏取下。母亲一见忙说:“哦!与他一只也就够了。”“哦!一只够了?这一只呢?”“为娘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吧!”演到这里,观众必然会笑,好像俞夫人很贪小便宜似的,鸾英收下一只玉钏,马上就要走了。俞素秋又唱了一段,表达了女人对婚姻的感慨,唱的是二黄原板:“小鸾英你与我多亲近,可算得呀同心合意的人(开唱的过门中双背抖袖,向左而右转回来,这两句就在台中右侧唱),奴自幼与张郎把婚姻定,有谁知我爹爹他又嫌贫(原地婚指,与鸾英交换位置,左手直指下台角处,回至左中),退亲又想结秦晋,母女们商量把巧计行,无奈张家贫寒甚,因此上赠玉钏暗通情,叫他变卖要早娶奴的身(婚指,右手下划圆小指,双托,最后一句与鸾英换位至右台侧),奴把玉钏交付你,你今此去莫消停,千言万语我说不尽,世上最苦哇苦不过这妇女们。”(至中对扶鸾英,右摇手左托袖、右、左先后撩袖,右袖放左上向观众哭诉拈泪)最后随母下场门下。 第二场:可加一件帔,因为当夜结婚,故穿漂亮些再上场。当母亲找借口退下之后。余素秋欲追又止。此时房中只剩下韩臣(冒充的未婚女婿)和素秋两人在房内,韩正式向俞哀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若不允,我就与你跪下了!”俞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一惊向后退几步,傻了,看观众,再看韩,摇头,向右双背抖袖,向左转回唱:“张郎苦把人缠绕,他定要今宵鸾凤交(右手向左侧指,婚指向下比划),羞得我低头无计较(看韩,看观众两次,向后退身,反撩左袖,右搭左肩向右懒腰,转身后抖袖),不言不语暗心焦。”(“暗”字腔后,“嗒”鼓点中,惊羞、思考、左挡脸,右向他暗示“起来吧,别跪了,我愿意啦!”)韩臣会意站起:“娘子。随我来呀!哈……”俞随他羞下。这里比原词少唱了几句,为了情节的紧凑,也为了制造俞素秋在这个问题上只遵从母命反抗父亲嫌贫爱富的一边真情,却忘记了必须提高警惕防止坏男人钻空子的必要防备。因此,她本身就是比较草率的。思想一多,早就看出破绽,也就不会出这样一件大事了。 第三场俞素秋是带着偷婚后少女的羞涩上场的。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自以为已与幼时订婚的少男正式瞒着爹爹结了婚。其实对面坐的是一个骗婚的结过婚的小流氓。这一特定情节也只有在那封建的古代才能发生。因为那时只要不正式结婚,男女双方是不见面的。要等到洞房之夜揭开盖头才能目睹庐山真面目。也就是说,“恋爱是在婚后进行的”。若是婚前见过面也就不会发生这种终身误会了。 当丫鬟鸾英报道:“员外爷回来了。”素秋特别震惊,立即说:“啊,张郎你快与鸾英出去吧!此事若被我爹爹知道,我的性命难保……”终于把冒充张少莲的韩臣给撵出去了。 情节发展到后面是有一盗贼突入俞家,杀死鸾英,又杀死俞夫人,偷走包裹及带在俞夫人手上的玉钏一只。因此,俞素秋在婚后的第二天就遭到母丧的不幸,哭灵堂时,有一段唱共八句,荀先生曾经用过的板式是:“反二黄慢板”或“二黄慢板”。我在舞台实践中体会到,若唱反二黄慢板,就像情节及气氛突然掉到凉水盆里一般,温了一大块。这种气氛的跌落,往往再演半小时也恢复不了,因为节奏太慢了。而另一种唱八句散板,又不太好,因为失去了悲剧气氛,好像对母亲的死亡有点无所谓似的,太草率了点儿。怎么办?只能根据剧场需要,在不失荀派风格的前提下,重新编一段。于是,我征求了荀令香老师的意见后,就投入了创作。在“倒板”后,唱“回龙”一句,第三句就唱原板,像荀灌娘的夜巡营一样。在第五句“也不知是何人凶恶狂妄”要用“思考”的语气来唱,这里有两小节是干唱,胡琴暂停,唱完后再接着拉。总之,只唱了五分钟,但气氛及节奏很合适。正式演出后,引起了不少人来要曲谱,以便在他们排练时使用。我很赞佩他们的谦虚好学。也说明我的改编还有那么点意思。 当父亲俞员外来告诉俞素秋:“杀你母亲的仇人就是张少莲”。素秋绝对不信,父亲提到玉钏,素秋结舌无语只好装哭。因为她自己知道那只玉钏是她命鸾英去送给张郎的。父亲走后,素秋越想越不对,起了一个“叫头”:“哎呀且住!不想我爹爹竟把那张少莲当做杀人的凶犯,我想此事定不是张少莲所为,我不免去至前厅偷听,看我爹爹是怎样的审问。”下面在极快的节奏中,荀先生发明了“二黄流水”:“事事万般难猜想,杀人的未必是张郎,潜踪蹑足去观望,性急之时足也忙!”动作程序:双抖袖十分有力,双撩袖出门向左圆场,双左前撩指,绕袖拎裙做下几个台阶状,向下台角向横中前进,最后一句要胸前双花水袖双撩亮相提身,再走一向左的正圆场。正遇小生在下台角,袖撩下,惊问:“你们押的是何人?”(答:张少莲)“啊!只怕你们认错人了吧!”“我正是张少莲。你乃何人?”“奴家俞素秋!”“哦!你就是俞素秋俞小姐?”“正是!”(这个“正是”是在极端慌恐和终于明白自己嫁错人了的不正常情绪下被迫说出来的)。故一边说出,一边搓手在原地来回挪步。张少莲讲:“你父嫌贫爱富,已然打退婚事,你还前来找我则甚?‘下面一段是另加的:“你……到底是何人哪”“我就是张少莲”“你……不是张少莲吧?(要用粗破音)”“我怎么不是张少莲?”“怎么,你是张少莲?”“还有什么假的不成?”这一段再三认定的反复询问,比原有的简单询问要有感染力些。下面是哭头:“啊!我的(什么?)夫啊!”这句,荀先生处理成干唱和突停,很有生活,因为一个未婚女子在已知自己错配了婚姻的前提下又重新认定自己的丈夫,这句话是难以出口的。因为张少莲至今仍蒙在鼓里,因此当她叫出“夫”来之后,张少莲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哎!”二人向内一盖。甩双水袖,开唱:“素秋心中刀扎样,珠泪纷纷洒素裳,我为郎君把老母的命来丧,我夫啊,我失身错配野鸳鸯,你今若得明冤枉,别访个高门去求凰。”这几句唱,原来的第三句是向着张少莲唱的,有一次演此戏时,正好碰上了高玉倩老师,高老师建议:“虽说的是心里话,但观众直观认为你在向他讲,因此应该用左手挡一下脸,因为这毕竟是害羞的事。”我觉得很对,就按她说的改了一下。表情就明确多了。张少莲不理解俞素秋,反而说她:“你父嫌我贫穷,你也嫌我贫穷,分明是一样的心肠!” 俞素秋很委屈。正因为她不和父亲一样才命鸾英去送玉钏,这才惹出了这一场误会与祸事。于是他又抖袖,启唱道:“都只为不嫌你贫穷境况,才落得个失贞节我无有下场,可怜我到此时有话难讲(动作:双转袖,迅速一扔向左停住,在过门中一个强有力的双背抖袖,表示深刻的懊悔),接唱:“这件事总是我自己荒唐。”起叫头:“张郎啊!此事都怪我一人不好,连累了你,此时,我又不能为你鸣冤,请上,受我一拜!”(转右袖急拜,差人拉张少莲圆场,俞素秋急起拉公差之衣喊道:“他是个好人,他是冤枉的呀!”跟着一个大圆场至下场门一拉二拉三拉,屁股坐子,跳起,坐地昏厥。(张少莲被押下)鸾凤丫头叫醒小姐,俞素秋一醒即问:“鸾凤,张郎呢?”丫头说:“被他们拉去打官司去啦!” 俞素秋一声“啊!”双袖落地失望,站起,反圆场水底鱼至小坐,坐定发呆。鸾凤问她:“您渴了吧?我去给您打水去!”“不用!”“您饿了吧,我去给您端饭去。”“也不用!”“哟!您茶也不思,饭也不想。这可怎么好啊?哦!我明白了,昨晚上那个张少莲和今儿个带走的那个张少莲,八成不是一个人吧!?”(冷锤一记:“呛!”素秋惊坐)“要是一个人还好,要不是一个人哪,那可就遭了!”(又一锤:“呛!”惊坐)丫头傻了,素秋慌答:“你且退下。唤你再来。”丫头答:“哎!您可想着叫我呀!”丫头下。素秋见屋内无人,忙起“叫头”:“哎呀且住:适才鸾凤一言倒把我提醒,我悔不该昨晚误入贼人的圈套,毁坏了我的名节,(呛),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我死!(呛)我死?!(呛)我死……(呛)(这三个“呛”,都是冷锤,要把事情的严重性衬托出来。而每一个冷锤要充分利用,必要的时候像麒派或武生一样在做身段时硬一些,表现人物的绝望。这种绝望的惊呼像枪一样一记一记扎在自己的心上。因此虽是一个抚胸,一个拱手,却要像亮相一样铿锵有力才好。后面的三个“死”,语气不同,一个是“我死!”——是愤恨到极点的决定,是惊叹号的语气。第二个“我死”——是惊绝加疑问:“难道我只能死了吗?!”第三个“我死”——是肯定和伤心的语气:“唉!我只有以死明心来表明我并非甘心情愿上当受骗的!”她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剪子唱了四句散板:“无情的剪子冰雪样,结我的终身就好惨伤,可叹我身死贞节丧,死无面目去见张郎”,转身看剪刀,自刎座椅上。 这种死法是荀先生当年的演法,后来有人把它改了。理由是死得太轻率,于是又编了十六句左右的唱词把自己的一生回忆一遍。唱的是“二黄慢板”转“原板”,中间加思索性的闪锤,紧锤以烘托演员的水袖舞蹈动作,并渲染其临死前的思想斗争的复杂性,同时也加强了前一个角色俞素秋青衣色彩的份量。但我经过思前想后,未敢效仿。因为如果改了就不叫荀派代表作了。我看,还是原封不动地先保留下来再说吧! 另有一人将整个本子另行处理,尤其是后面的角色,包括叫案犯上场的顺序都改了。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也未敢这样做。因为作为我来讲,我一向是改革精神极强的人。在学生中我被骂为“荀派的叛逆”。我若再把此戏也改了,岂不骂得更凶些?!另一个原因是我在舞台上自我感觉效果极好,节奏也紧凑。又何必画蛇添足再去折腾呢?于是这出戏我没改。尽管恢复老戏已事隔十几年,我又在身体上受了重伤,但为了恢复此戏的原貌,我仔细聆听了荀先生当年演出的实况录音。连一个“哼”一个“嗯”都是原装的!我想,我还是在别的戏或新编戏中去体现我的改革观念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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